霍思言的目光顿住了片刻,才道:“查兵调、查粮数、查城防修缮记录,把所有左相批过的北境文书,都翻出来给我。”
谢知安没多问,只点头。
“行,我今夜去督一下礼部那边,顺便盯连钰,你歇会儿。”
他话音刚落,外头忽有小太监快步奔入,神情慌张。
“将军!三皇子殿下求见!”
霍思言起身,眉心一动。
“带他进来。”
不多时,三皇子身穿便服走入殿中,眉眼间带了些风尘气。
他拱手行礼后,开门见山。
“霍将军,今夜北苑出事了,敌使团的人趁夜偷偷离宫,被人堵住,又死了一人。”
“魏临现在在现场,但人不是他动的。”
霍思言目光一紧:“谁动的?”
三皇子面色凝重。
“按现场脚印和残留毒痕判断……像是江湖里的“黑齿教”。”
谢知安眉梢一挑,低声喃喃:“京中怎么又蹦出来黑齿的人……”
霍思言低头盯着地图半晌,才缓缓开口:“看来敌国那边,不只进来一个人。”
“而且,是急了。”
她抬眼看向三皇子:“你敢出宫来找我,说明你心里也明白……这回,恐怕是猛攻。”
三皇子神色沉重:“他们已经动了手,我们必须抢先查出目的。”
霍思言点点头。
“行,我明白了。”
她转身吩咐门外:“传沈芝,叫她暂回金雀宫议事,今晚,敌使的事,我们得赶紧落一刀下去。”
雨夜初歇,金雀台中烛火如豆,偏殿东侧的月门未曾关严,风吹得幔帐微动,影影绰绰,仿佛有人悄然掠过。
沈芝走在前头,脚步极轻,掌心按着袖中藏着的匕首,目光却不曾在前方徘徊,反倒不时回身看向霍思言。
她低声道:“金雀台能藏得住的人,不多,你确定她会现身?”
霍思言站在她身后半步,抬眼望了眼屋脊轮廓,目光沉静。
“她不现身,那我今晚就替她现。”
话音未落,内殿方向忽传出一阵细响,像是什么轻物落地,紧接着一阵极短促的低吟,似乎有人想压着伤痛,却还是泄了声。
沈芝脸色一凛,轻手一挥,两人无声落至廊下,悄然逼近。
殿内香炉未熄,一股极淡的松木香掩住血腥味。
帘帐后,一道身影正半跪在地,似是脚踝脱力,另一只手还紧握着一截断簪。
霍思言望了一眼那簪子的款式,心里已有数。
“林妧?”
那人陡然回头,脸色惊慌失措,喉咙发出含糊声音:“你……你不该来的。”
沈芝却比霍思言更快两步闪身而出,将门后藏身的另一道人影猛然揪出,匕首一翻,直抵咽喉。
“东厂的尾巴,还真舍得给你们送人来当饵。”
那人衣襟上确有东厂隐绣,但并非督司位号,而是三等探子。
他咬牙不言,眼中却尽是惊惧。
林妧跌坐在地,肩上血迹斑斑,眼尾抖着看了眼霍思言。
“我……我原是被他们钳着……我没法脱身……信……信我一次。”
霍思言却没立即回她,而是走到她面前,低头看了她许久,才道:“你身上的伤,不像刚中伏那会儿留下的。”
林妧眼神猛然一缩。
“你提前与他们接头了。”
霍思言语气不重,却仿佛掷下一块沉石。
“你选在今晚出现,是因为你知道金雀台已不安全,东厂打算清人灭迹。”
“而你……只是他们养的一条备线。”
沈芝眯着眼,盯着那名探子。
“这人我认得,司礼监派出去盯魂术案的,早三天就该调回东厂,没想到躲到这了。”
林妧身子一软,神情混乱。
“我……我不是想害你们……我只是……”
“你只是想自保,可惜选错了人。”
她伸手将林妧手中的断簪取走,指腹一捏,那簪尾竟裂开一道暗格。
沈芝挑眉道:“好工艺,这东西做魂术信号也够了。”
霍思言眯眼看向暗格内。
“不是做信号,估计里面藏了毒。”
她将那缝内薄如蝉翼的一页纸揭出,鼻尖嗅了一瞬,目色倏沉。
“是疯茶。”
沈芝一顿:“你确定?”
“皇宫内禁药之一,专供处置重犯之用,服下者半刻钟内丧志断识,魂识混乱。”
“是谢贺当年卷宗中标明的……用以废除魂术根识之物。”
霍思言看向林妧,声音不疾不徐:“所以你今夜若不被人抓住,就打算自己服下疯茶断魂。”
林妧整个人颤抖如筛,终于跪地痛哭。
“我怕……他们说,不听话就让我魂术永废……我怕……”
沈芝蹲下身,一把拽起她的头发。
“怕也得说实话,你见了谁,谁给你毒,你答应他们什么了。”
霍思言抬手:“先别逼她,有些线,逼急了就断了。”
她将断簪收好,站起身来。
“这个人暂时留着,她能跑来投我们,就还有用。”
沈芝目光复杂地看着她,半晌后道:“你越来越像谢贺。”
霍思言转头瞥她。
“像我爹,是夸我?”
“不是夸,是提醒。”
沈芝站起身,拍了拍裙角。
“谢贺最后的下场你也知道,布了太多线,收不回手。”
霍思言却只是淡淡一笑:“那得看,我想收回来,还是放出去。”
她推门而出,夜色中雨已停歇,水珠沿着廊角滴落,一点一点落在青石地上,像是倒计时般清晰。
这场金雀邀宴,看似结束,实则才刚开始。
宫灯未灭,南司角门下方静得出奇。
霍思言翻过内务局檐角时,脚步极轻,黑衣收束,袖下藏着短刃,一身冷汗未干。
她在金雀宴上应对了满堂试探,转头便寻到了沈芝留下的线索。
贺灵,三日前由内务局名册入宫,职称供奉,却查不到前文来历。
她不急着惊动东厂,反倒带了魏临与一名悄无声息的暗哨,一路潜行,避过换岗的太监和巡逻的羽林军。
南司主掌宫中器物、内账、祭事残文,是最容易藏人的地界。她绕过几处杂物房,贴墙入廊,手中贴着图纸。
图纸上某一间殿阁内,红笔圈着两个字……贺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