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沉如墨,金雀台后殿,烛火未熄。
霍思言独坐案前,手中一封密信已看了许久,眉峰紧锁。
沈芝倚着门扉,瞥了眼她:“那贺灵你不觉得蹊跷吗?究竟是什么魂术,能在短时间内消失?”
霍思言摇了摇头。
“不知,但明日我必须要有动作了。”
沈芝挑眉:“有动作可以,但你真信那个东溟副使?”
霍思言语气低缓。
“信任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嘴里那句西水关有人放行,若真是内应,我们的防线早就成筛子了。”
沈芝缓缓踱步至她身旁,嗓音微冷。
“你怀疑宗政府?”
“我怀疑所有人。”
霍思言把那封信折好,藏进衣襟。
“这几年,宫中、兵部、甚至御前,都有人在替异国递话,没人是干净的。”
沈芝忽地轻笑:“不知何时能宁静一些,或许永远不会……”
霍思言淡淡道:“如今局势,能活下来便是福报,又怎敢奢求宁静。”
殿外忽起细碎脚步,一名宫人匆匆来报:“大人,魏统领来了,说是事关敌使,急请相见。”
霍思言一顿,起身道:“让他进来。”
魏临踏入殿内,眉目紧绷,一拱手:“大人,东溟副使那边动静不对。”
“怎么不对?”
“他方才遣人传信,要见国子监的老司业贾衡。”
霍思言目光微动。
“贾衡?他不是早年随王师西征,后伤退归家了吗?怎么扯上他?”
魏临摇头道:“属下查过,贾衡这两年虽在讲学,却与礼部暗有往来,且今日那副使人前说是要寻墨卷,暗地却与贾衡递信,只说老友共饮,这信儿……透着古怪。”
沈芝斜睨一眼。
“你若真信那副使是来投诚的,就真活在梦里了。”
霍思言抬手止住她,转而问魏临。
“他要见贾衡,礼部知道吗?”
“应该知道,只是默认不管。”
霍思言冷笑:“当真以为一场盛宴就能掩过一切。”
她回身将佩剑挂好:“我亲自去一趟,魏临,你暗中调三十人,今夜守在金水桥西岸,若有动静,立刻收网。”
“是!”
沈芝似笑非笑。
“你亲自去赴这场酒?”
霍思言望她一眼轻声道:“我想看看,到底是谁替他把酒添杯。”
沈芝未语,只望着她的背影微微蹙眉。
夜更深时,金水桥西岸一处小酒阁灯火明灭,老贾司业已到,独饮半壶,仍不见客来。
忽有一道身影缓缓踏入,一身青袍,肩披素裘,立于灯下。
贾衡抬头一看,神色一滞,继而苦笑。
“是你呀。”
霍思言落座,淡淡道:“我倒以为你今夜不会来。”
“他也许不来,但你会来。”
贾衡叹息。
“你们这些人……都太聪明。”
霍思言没有搭话,只慢慢斟了一杯酒。
贾衡缓缓开口:“东溟副使确实找过我,可他没说要我做什么,只是问旧人安在。”
“旧人?”
霍思言看向他。
“谢贺,他说他曾在东南旧战场救过谢贺一命。”
霍思言手中酒盏微微一震。
“他知道你是谁。”
贾衡望她。
“也知道你想查的那些事……他是来帮你的,还是来毁你的,我不知道。”
霍思言缓缓站起:“他若真识得谢贺,就该知道,我不会听信他一句话。”
“可你今夜来了。”
霍思言顿住脚步,低声回了一句。
“我是来告诉他,谢贺的女儿不吃旧情一套。”
她说罢,转身离去。
酒阁寂静一片。
只剩贾衡一人,望着那盏尚有余温的茶,久久未语。
雨从午后下起,到傍晚未停。
皇城北角的飞檐滴水,沿着石缝一点点汇成浅流,没入宫道之中。
今夜显得格外冷,偏北风直灌殿前,金雀宫中燃着的暖炭也叫人感不到几分暖意。
霍思言披着薄狐裘立在窗前,盯着外头雾气氤氲的天色,一言不发。
谢知安端着药碗走近,语气低平:“一整天你都没吃东西,先喝点补药吧。”
霍思言回头看了他一眼,接过碗,但并未立刻饮下。
“沈芝让人传话来,说敌使团那边动了,入夜后换了守卫,似乎准备今夜潜访哪处。”
谢知安顿了顿。
“她人在暗处盯着,问你需不需要接手。”
霍思言嗓音干涩:“她盯着就行,别动手。”
谢知安皱眉:“为何?”
霍思言回答道:“太后那边被按住了,皇上也没松口,沈芝知道自己若出问题,就彻底翻不出来了。”
她说着抬手抿了口药汁,眉头微蹙,却没皱出表情。
谢知安看她咽下最后一口,接过碗。
“你这些年,是不是就这么熬过来的?”
霍思言愣了一下,没接话,只道:“魏临那边,敌使有没有露什么马脚?”
“魏临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,但边境调令今早已经送到敌国使团那儿去了,你猜猜,他们给了谁看?”
“哪位使臣?”
“不是使臣,是一个副随员……名册上叫连钰,入京不到三日,朝中各部查他底子查了个寂静,东厂也只查到一层假身份。”
谢知安冷笑。
“魏临说,这人多半就是敌国留在咱们京中的老钉子,翻修了一身皮,再派回来探底。”
霍思言闻言眼神一冷:“这人要是今晚真出来活动,沈芝就该碰他一碰。”
谢知安瞥她一眼,意味不明。
“你不是说不让她动手?”
霍思言淡声道:“我说让她盯着,又没说不给她机会。”
谢知安轻咳一声,眼角划过一抹笑意:“你这些话,听得我都替你心虚了。”
霍思言懒得理他,转身走回内殿,坐到案前,翻起今早送来的朝政备忘。
案几上放着一张地图,边缘有些破旧,正是敌国与大胤交界的北境图。
她食指缓缓点在上头一个小城镇处。
“连钰从这地出来,他们为什么选这点,查过吗?”
谢知安摇头:“魏临那边还没摸清楚。他只说,这地儿两年前突然废了个驻军点,现在看着像是弃城。”
霍思言抬头:“谁下的令?”
谢知安顿了一息:“是当年兵部的一份转调令,落款……是左相亲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