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笃笃笃”门口传来敲门声。
顾砚声走过去开门,见何蕴初、司徒信、汪晓籁三人立在门口,忙招呼他们进来。
他先向徐子昂介绍这三位故友,又向他们介绍徐子昂……
“幸会幸会,在银行做事那可是金饭碗啊!”
“哪里哪里,我更羡慕你们这些以笔为枪,敢为民众鼓箜篌的新闻记者!”
双方握手寒暄,而后移步到餐桌旁。
徐子昂做东,征求大家意见后,点了这儿最出名的几个菜:油爆虾、银鱼炒蛋、出骨八宝鸭、松鼠鲑鱼,然后又要了几盘素小炒和一壶花雕。
酒菜很快就上桌了,顾砚声举起酒杯:“酒逢知己千杯少,来,咱们干杯!”
“砰”五只酒杯撞在了一起。
“吃菜吃菜,不够再叫啊!”徐子昂热情地招呼。
菜过五味,众人闲谈起来,何蕴初向顾砚声打听起永丰革新之事,顾砚声简单回答几句便岔开了话题:“改日你到纱厂我们再慢慢聊,说说你们吧,近来工作还顺心吗?”
何蕴初满脸轻松:“我刚过实习期,被安排采访社会新闻,每日采访、写稿、校对,忙碌而充实。”
“不错不错,社会新闻五花八门关注度甚高,《申报》又是沪上名气响当当的报纸,不愁英雄无用武之地。”
徐子昂笑嘻嘻地说:“我被分到调查部,整日跑街拉客户,调查放贷的客户。”
“是嘛,有没有拉到大客户啊?”顾砚声打趣。
“还别说,我近来运气绝佳,上个月还真钓了条大鱼!”
“哟,别卖关子啦,快说说,哪条大鱼啊?”
“美英烟公司!”
“不错不错,你小子果真有两把刷子!”
司徒信望着春风得意的他们,满脸艳羡:“我只有羡慕的份儿了,燕大本科要读四年,我要再熬一年才毕业哩!”
就在几人谈笑风生之时,没人注意到汪晓籁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,他如今的处境较为尴尬,自从被《沪上晚报》辞退后,找工作变得异常艰难、四处碰壁,听着旁人高谈阔论说理想,联想起自己的境遇,不禁悲从中来,抓起酒壶猛灌自己。
顾砚声觉察到了异样,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壶:“别再喝了,喝这么多很伤身!”
“伤身总比伤心好啊!”汪晓籁醉眼朦胧。
话音刚落,大家都一脸错愕地望着他,何蕴初问:“你有心事啊?借酒浇愁也不是办法呀,不如说出来听听,没准儿大伙能帮你出出主意。”
“我被辞退了,被《沪上晚报》辞退了。”
“啊?”何蕴初半张着嘴巴,与顾砚声面面相觑。
“为什么?”
“嗐……别提了,总之是我倒霉。”
“怕什么?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,一个人只要有真材实学,到哪里转不开呀,换一家报馆就是!”
“是啊,工作丢了可以再找,每天都有新希望嘛!”
众人纷纷宽慰。
“希望?我已经不敢奢望了……经理说的对……也许……也许我就是……就是个扫把星。”黄晓籁打了个酒嗝。
顾砚声喟叹:“我看你是醉了,尽说这种负气话。”
吃完饭,几人在老正兴门口分开,顾砚声拦了辆黄包车,将喝得醉醺醺的汪晓籁扶上车,而后与何蕴初一道穿梭在喧嚣的大街上,他俩想去附近书店转转,买几本书,途中却遇到不少蓬头垢面、拎着皮箱背着包袱的人。
“发生什么事了?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拖家带口的搬运行李?”何蕴初感到诧异。
顾砚声打量着那些人:“是啊,看装扮不像本地人。”
正纳闷间,一个衣衫褴褛的报童携着摞报纸迎面而来:“号外号外,打仗啦,要打仗啦!各国军舰入沪,江浙战争即将打响!”
“先生,买份报纸吧?”报童来到顾砚声身边,顾砚声忙从衣兜摸出几个铜板递给他。
两人在街边驻足,一口气看完了报纸,何蕴初愤愤地说:“怪不得街上这么多人,原来是逃难来的,看来这场战争不可避免了,又给了列强增派兵舰的理由。”
顾砚声冷哼:“可不是嘛,说不定又借机扩张地盘,这套老把戏早被玩得炉火纯青了。”
何蕴初显得忧心忡忡:“但愿只是局部战争,速战速决。”
沉吟片刻,顾砚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:“我觉得这不会是东南一隅的局部战争,极有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……”
“为什么?你是指外国势力的介入?”
“你觉得奉系军阀不会介入嘛?”顾砚声反问。
何蕴初想了想回答:“这很难说,直系扩张地盘必定是奉系不愿看到的,两年前直奉之间就爆发过战争,这次奉军若是参与进来,恐怕会引发大半个中国的动荡,对于老百姓而言将是一场深重的灾难。”
顾砚声对此却有着独到的看法,他引用老子《道德经》中的观点说道:“天欲其亡,必令其狂。”
何蕴初不解,问道:“此话怎讲?”
“北洋集团内部互相残杀,实则是在削弱自身力量,鹬蚌相争渔翁得利,于南方政府而言未必是件坏事,也许北洋军阀离覆灭不远了,国家统一指日可待!”顾砚声两眼放光,意味深长地说。
此时,黄浦江编上一艘英国舰船上正召开临时会议,驻沪各国舰队司令、领事、公董局和工部局总董、巡捕房警务总监等人面色凝重,正围坐在一起,全神贯注地聆听一名海军军官的防御部署。
那是个身材颀长、高鼻深目的英国人,他指着舱壁上的防御指挥图,正划定防区:“英美租界的安全由美国队负责;英法两国负责法租界以及租界和华界接壤处;日本队负责虹口。另外万国商团组织的义勇队,要与各国海军陆战队一起,协同巡捕维持租界治安。”
接着他指着地图上黄浦江各港口及吴淞口外航道说:“这些地方是重点防御地段,部署了英、美、法、日等国的军舰,以阻止齐卢两方海军在此交战,从外围来确保租界安全。”
1924年9月3号江浙战争爆发,这是江苏督军齐燮元和浙江督军卢永祥之间的一场战争,也是直系军阀和皖系军阀之间的较量,核心是为了争夺对上海鸦片交易的控制权,据说光鸦片税这一项收入,便可养活三个师的兵力。
上海按照地理位置划分属于江苏,江苏督军齐燮元一直视上海为江苏的一部分,誓要夺回这个“聚宝盆”,而上海的实际掌控权落在浙江督军卢永祥手里,卢永祥一直视上海为自己的“经济生命线”,派兵驻守,绝不容他人染指。
齐卢两方之前相安无事,是因为签订过“江浙和平公约”作约束,而现在卢永祥公然违反公约,听从段祺瑞吩咐,收编了外省前来投奔自己的原皖系将领臧致平、杨化昭等人的残余部队,这才给了齐燮元出兵浙江的口实。
江浙战争爆发的次日,奉系军阀张作霖宣布“支援皖系盟友”,在战争初期已向卢永祥汇去300万银圆军饷,更是在9月15日出兵山海关,直扑京津地区,第二次直奉大战由此全面爆发……
沪上各大报纸每日公布上海周边战情,用的最多的标题就是:“齐卢双方阵地没有变化”。
何蕴初从《申报》同事口中得知:开战以来,齐卢军队都萎靡不振、暮气沉沉,齐燮元一鼓而下杭州的目的不能达到,卢永祥直捣金陵的目的也不能达到,齐卢两军一直盘踞在黄渡,每日拂晓开炮,中午休息,午后3时继续开炮,傍晚就停止了。
听到报馆同事调侃这是“雷声大雨点小,历年来内战中打得最文雅的一次。”
何蕴初脸上闪现一丝不屑,冷哼道:“这些丘八平日里吸鸦片玩妓女、赌钱敲诈、颓废惯了哪有什么战斗力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