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柏掩映下的云府,沉淀着百年世家的厚重与安宁。赵明珠踏入外祖母云老太君居住的松鹤堂时,老人家正捻着佛珠,闭目养神。阳光透过雕花木窗,洒在她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。
“外祖母。”赵明珠轻声唤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。
云老太君缓缓睁开眼,看到是她,浑浊的眼中顿时漾开慈祥的笑意:“明珠来了?快过来,让外祖母瞧瞧。”她拉着赵明珠的手坐下,仔细端详,“嗯,气色比刚回京时好多了。在赵家可还习惯?刘氏待你如何?”
“母亲待我极好,玉珠妹妹也待我亲厚。”赵明珠感受到老人掌心的温暖,鼻尖微酸。这份纯粹的亲情,是她此刻沉重心情下难得的慰藉。
祖孙俩说了些家常话,云老太君问起她在青州的生活,赵明珠也一一作答,气氛温馨。然而,赵明珠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欲言又止的神情,终究没能瞒过历经沧桑的老人。
“明珠,”云老太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,语气变得愈发柔和,“你今日来,不只是看看外祖母吧?心里藏着事,就直说。在云家,没什么不能说的。”
赵明珠深吸一口气,抬眼直视着外祖母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,不再犹豫:“外祖母,我想知道......关于我母亲的一切。所有的一切。”最后几个字,她说得极轻。
松鹤堂内霎时一片寂静。佛珠捻动的声音停止了。云老太君脸上的慈祥瞬间凝固,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压抑的痛楚和一种近乎恐惧的警惕。她紧紧握着赵明珠的手,力道大得让赵明珠感到疼痛。
“明珠!”老太君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颤抖,“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?这些陈年旧事,早已尘封,你为何要去翻它?”
“外祖母,我无意在云家祠堂发现了灵堂,看到了母亲真正的忌日。”赵明珠目光坚定,没有丝毫退缩,“你们不想让我知道的,我都已经知道了。”
云老太君看着赵明珠那张与爱女云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,眼中老泪纵横:“知道又如何?瑶儿已经去了......那是上一辈人的恩怨,也是你不该触碰的。明珠,听外祖母一句劝,你就当不知道,好好活着,嫁个好人家,平安喜乐地过一生,这才是你母亲在天之灵最想看到的!不要去碰,不要去查!”她的声音充满了哀求,“你舅舅云深,官居要职,又有云家兜底,可这么多年都只能韬光养晦,不敢轻举妄动!你父亲赵明成,为了保全你和玉珠,更是忍辱负重,步步惊心!他们尚且束手无策的事情,你一个姑娘家,为何要去冒这天大的风险?那沈凌波......”提到这个名字,老太君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,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淹没,“她就是条毒蛇!如今若让她知道你在查这些,又发现你的真实身份,她定会对你赶尽杀绝!外祖母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你的痛苦了!”
老人的泪水滚落,每一滴都饱含着对逝去爱女的思念和对眼前外孙女的极度担忧。
赵明珠的心被外祖母的眼泪和话语狠狠揪痛。但她反握住老人的手,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:“外祖母,您说的我都懂。舅舅和父亲的隐忍,是为了保护我们。可是,您要我如何放下?母亲含冤而逝,她的痛苦,她的屈辱,难道就让它永远埋在地下,不见天日吗?您要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父亲和舅舅用痛苦换来的‘平安’,然后嫁人,生子,度过一生?我做不到!”
她的眼神燃烧着不屈的火焰:“沈凌波是毒蛇,难道我们就该永远做任她宰割的羔羊?她越是想掩盖,就越证明她心虚!外祖母,我不是莽撞。若浑浑噩噩,等沈凌波真的发现端倪杀上门来,我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!”
随后是长久的沉默。
只有老人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堂内回响。云老太君看着眼前这张酷似爱女、却比她更加坚韧执拗的脸庞,仿佛看到了女儿当年宁折不弯的影子。她深知,这个孩子骨子里流淌着云家的血性,一旦认定,便不会回头。
终于,云老太君长长地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那叹息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。她抬手,用帕子擦去眼泪,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而悲凉,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决绝。
“罢了......罢了......”她喃喃道,声音嘶哑,“你和你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倔脾气,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。”语气里却带着欣慰和自豪。
她紧紧抓住赵明珠的手,仿佛要传递给她最后的力量和嘱托:“好,明珠,你想知道,外祖母就告诉你。但你要答应我,要步步为营,谋定而后动!你舅舅和父亲......还有我这把老骨头,都会站在你身后。”
云家豁出去,也要护住瑶儿唯一的血脉,也要保护住赵明珠这份赤诚与勇敢。
与此同时,坤宁宫内的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,压抑得令人窒息。
沈凌波坐在凤榻上,面纱后的脸孔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她反复咀嚼着燕彻执无意间透露的信息:
赵明成宁可牺牲亲手养大、才名满京城的赵玉珠嫁入东宫为妾,也要保护那个在青州长大的、亡妻云瑶的女儿赵明珠?仅仅因为对亡妻的感情深厚?这理由看似合理,却经不起深究。
赵明成是什么人?户部尚书,官场沉浮数十载的老狐狸!他或许重情,但更重家族利益和官声!牺牲一个精心培养、有望嫁入更高门楣联姻的嫡女,去换取一个对他仕途帮助不大的太子好感?这买卖怎么看都亏本!除非......那个叫赵明珠的丫头,身份特殊到赵明成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,甚至不惜牺牲另一个女儿的未来。
一个可怕的、让她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的念头,如同蔓延的藤蔓般钻入她的脑海。
三月海棠……四月生产……
沈凌波的手指死死抠住凤榻的扶手,指节泛白。
丰顺二年三月......云瑶被赐婚赵明成,匆匆离京,随后在青州赵家老宅“养胎”,随后四月传信回京城,云瑶生产并逝世......
“夏芝!”沈凌波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格外尖细,“你立刻秘密出宫,亲自去青州——去赵家的老宅,给本宫查,掘地三尺也要查清楚!”她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怨毒的光芒,一字一句地命令道:
“去找当年所有可能知情的人!本宫要知道,丰顺二年,云瑶在青州赵家老宅,究竟是何时生产,那个赵明珠,到底是几月生的!活要见人,死......也要给本宫问出遗言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