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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沈家主,你们连外姓女子都不放过?”
沈松崩溃的神情猛地一滞,高高举起的右手颤抖如风。言瑟瑟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有些畸形,小指关节异常粗大,像是被硬生生掰断过。
“当年,你的妹妹也擅长制烟花,却也在二八年华‘暴毙身亡’,作为玩物卖给皇商,你这手指是不是就是为了救你妹妹才被折断的?”
言瑟瑟这话,如同一把利刀戳进老人的心脏。
沈松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,他瘫坐在地上,老泪纵横:
“当年,她开始不肯献上指骨,也不愿意被家族利用,一直求家主,说她一定能研制出不用骨粉的烟花,也一定能让皇商惊叹,可家主哪里会冒这种未知的风险?我就和她一起求家主,我生生掰断我的指骨,愿意献上,可家主……他……他们把我关在暗室,把我妹妹迷晕,砍断指骨,送上马车,等七日后……我再见她时,就只是一副破烂不堪的身体了……”
“当时,我抱着她的尸体暗暗发誓,一定要做家主,要让沈家变强,这样,就再也没有人欺负我们……可到头来……到头来,我却变成了比老家主更狠毒的人……”
他的手指紧紧地抓住身下的青石板,手背上的青筋鼓起的快要炸裂。
“这些年,每一年族中都要献上一名女子,还一定要沈氏血脉,为了家族的脸面,我们找了‘替身’,那些被牺牲的沈家姑娘,又变成骨粉,变成一年比一年更绚烂的烟花,让沈氏名声大震。而骨粉的需求越来越大……越来越大……没有办法,我们真的没有办法,才……才买了那些外姓女子,又的被当成‘替身’,有的变成了骨粉……”
等深松说完,在场的人都被惊得滞在原地,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一时间,满室静寂。
“呜呜……”
人群中慢慢响起抽泣声,一个鬓角斑白的老妇人跪在言瑟瑟的面前,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摩挲的光滑的银项圈,上面还刻着一个“茗”字。
“这是我女儿沈玉茗的,当年,他们说她天赋异禀,被家族选中,去京中享福去了,我信了……”
接着,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,有的人拿出一块陈旧的手帕,有的人举着泛黄的书信……这些,都是那些被牺牲女子的遗物。
他们,只能睹物思人。
供桌后的阴影里突然传来响动,不知何时,沈松从地上爬了起来,他手中握着烟花模具站在那里,桃木模具上的缠枝莲纹被磨得发亮,尖端抵着自己的咽喉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“别过来!都别过来!”
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。
“这模具里藏着沈家烟花百年的配方,毁了它们,沈家全族上下都要喝西北风!”
言瑟瑟的目光落在模具底部,那里刻着一行极小的字:新平十三年,沈氏女以自身骨粉为料创此配方……
她突然想起沈玉微改的新配方,用银箔代替骨粉,燃烧时会映出女子的剪影,那分明是在复刻沈氏这些年牺牲女子的面容,让被遗忘的她们重新被看见。
“百年基业?”
言瑟瑟不受威胁,缓步走向沈松。
“是靠斩断女子的指骨堆起来的基业?是把沈家血脉送人玩弄的基业?还是把活人烧成骨粉换来兴旺的基业?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高:“当年,沈玉容逃出去的时候,手里攥着的也有这缠枝纹模具的碎片。她这些年也一直在研制烟花配方,可每一张烟花图都缺了右下角,你知道是为什么吗?”
众人茫然地看向她。
“是人心,提醒你们,沈氏烟花配方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:人心!”
沈松已经站不稳了,肩膀剧烈颤抖,模具尖端已经刺破皮肤,渗出血珠。
“你们不懂!”
他突然嘶吼,披头散发,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。
“当年,当年……沈家人快要饿死的时候,是这配方让我们活了下来。而且,皇商们说了,只要沈家每年‘献祭’,就保我们世代富贵!”
“是吗?这就是你们的根基?”
言瑟瑟不屑地说道。
“沈玉微改配方的时候,特意用了银箔,再掺上一种特殊的荧光粉,就能让所有的人看到,不用骨粉,烟花也能绚烂地惊人!可你呢?你让沈惊燃阻止她继续完善配方,还引来张思远,让张思远杀死了她!”
“这些,用白骨换来的富贵,你享受的安心吗?”
听着言瑟瑟一声声的质问,震得沈松蓦地连连后退。
“吱呀……”
祠堂的大门突然被推开,江独扶着沈玉容站在门口。
多年未见的沈家嫡女穿着粗布衣衫,脸上的风霜掩不住眉眼间的倔强,右手隐约从袖中可见少了小指。
“家主!”
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。
“当年,我出嫁前夕,你把我锁在房间,说要送我去京中‘享福’,后来是张家表姐替我去的。她去之前,攥着我的手说,‘别让更多人遭罪了’,我逃出去的这些年,每天都在想这句话。”
沈松手里的模具“当啷”落地,他看着沈玉容苍老的面容,突然泪流满面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还活着?”
“对,我还活着。”
沈玉容的声音没有起伏。
“这些年,我从未间断研制烟花配方,就想让沈家不要再‘献祭’,家主,收手吧!”
言瑟瑟静静地看着沈玉容,突然明白这些女子从来不怕为家族奉献,而是不愿被家族当做随意牺牲的物件。
沈松这些年的心理扭曲,将他对家族荣昌的执念,对皇商的恐惧,转化为对族人的控制,用“家族荣耀”做幌子,掩盖骨子里的懦弱。
“这些年,你烧得谢神烟花,其实是在烧证据吧?你知道会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!”
云起捡起地上的模具,桃木纹理里嵌着一些细碎的骨粉。
“去年,你们烧得是账本,里面记着和皇商来往的明细。今年烧的是女子衣物,是想毁掉替身的痕迹,可你没想到,沈玉微会死于非命,沈惊燃会留下线索。”
这时,沈玉容也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里面是一本账册。
“这是张家表姐临死前托人给我的,说里面藏着皇商的罪证。”
言瑟瑟接过翻开查看,果然看到了历年来被献祭女子的姓名,还有接收享用人的画押。
“家主,你看!”
沈玉容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她们不是数字,不是配方里的骨粉,她们都有名字,有家人,都是沈家嫡亲的血脉,像我,像玉微,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。”
“我逃出去,不是错,是想找活路。”
沈松瘫坐在地,面如死灰,看着满地牌位上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,突然发出绝望的哀嚎。
他年轻时也有过挣扎,却在“家族兴旺”的重压下选择了妥协,将自己变成了曾经最痛恨的施暴者。
这种“事出有名”的罪恶,比皇商的威逼更可恶,它让每个族人都成了帮凶,都在用亲人的血肉铺就自己的生存之路。
云起双手一用力,拆开了那桃木模具,里面竟然露出一卷黄纸,上面的字迹陈旧,可还是能分辨出写了什么。
“吾女玉娘,以自身指骨入烟花,换家族存续,后世当铭记其恩,而非效仿其行。”
“原来早就说了,这骨粉入烟花,只是权宜之计,不是传世之法。”
言瑟瑟的指尖划过“铭记其恩”四个字。
“是你们把恩情变成了罪孽,把敬畏变成了屠杀。”
沈玉容走到沈松面前,将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他。
“家主,认了吧!”
她的目光扫过祠堂里的牌位。
“真正的祖宗,不会要我们用血肉来供奉。”